那天扛着相机在赤水河边溜达,本来想拍点野鸟,结果一眼瞅见上游那片青绿的山坡上居然戳起来个大铁皮棚子!我心里咯噔一下:这地方可是赤水河正源头,前些年不是嚷嚷着要保护吗?政府老说啥“建厂不能离河太近”,可到底离多远才算安全?一百米?五百米?我翻手机查了半天资料,越查越糊涂,文件上字儿挤得像蚂蚁,东一句“缓冲区”西一句“保护线”,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。
山里碰到个放牛大爷
干脆不查了,麻溜儿掉头开车往上游钻。拐过几个山坳坳,看到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正撅着屁股扯草喂牛,肩上还搭条磨得发亮的旧毛巾。我赶紧靠边停车,从包里摸出两包烟,凑过去递上一包:“大爷,歇会儿?跟您打听个事儿呗!” 大爷直起腰,眯眼瞅了瞅烟牌子,嘴巴一咧接了过去,顺手扯片桐树叶卷了卷点上旱烟:“问嘛这方圆的泥巴,哪块我没踩过?”
我指着坡顶上那个刺眼的铁棚子问:“您瞧那厂子,咋敢在这河鼻子边上动土?不怕上头罚?” 大爷“噗”地吐出一口烟,拿烟杆磕了磕脚下湿漉漉的泥巴地:“罚?人家精着!你以为那棚子是工厂?那就是个遮灰的壳壳!真正烧火的炉灶跟排污管子,全在河坎坎后头藏着!” 我顺着他的烟杆尖儿往坡下看,可不是嘛黄泥巴路上新鲜的车轱辘印子,直通到一片野竹林里去了。
踩着牛粪去量距离
大爷把牛绳往树桩上一拴,招呼我:“走,我带你瞅真的!” 他脚上的胶鞋“噗嗤噗嗤”踩在刚下过雨的牛粪滩里,步子比我这穿登山鞋的还稳当。我俩扒开带刺儿的野刺梨树杈,猫腰钻进那片竹林,拨开厚厚的竹叶堆,眼前豁然一亮——嚯!两根粗铁管正呼噜噜往河里排黄水!空气里飘着一股子烧焦塑料的味道!
我立马掏出激光测距仪,被大爷一巴掌拍开:“莫用那洋玩意儿!河边雾大,照不准!” 只见他弯腰薅起一根长藤条,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卷尺,让我扯着藤头子往河边上跑。他在管子口做记号,我在水边拉直线,愣是像放牛绳似的扯了满满一大截。 结果刚量到一半,“啪嗒”一声,卷尺盒掉水里冲跑了!大爷气得胡子直抖:“锤子!走!回我家拿皮尺!”
茅草屋里的秘密数字
跟着大爷深一脚浅一脚爬到他山坳里的土坯房,房梁上还挂着一串熏得黢黑的腊肉。他在炕席底下翻了半天,掏出一卷油腻腻的黄色皮尺,皮尺边缘还用麻线缝补过好几处。我们原路返回重新测量,大爷光脚踩在河滩烂泥里,捏着皮尺一头喊:“使点劲拽直溜喽!” 数字钉在岸边的泥巴上:
- 排污管出水口距离河面:不到12米!
- 铁皮棚最外沿离河边:刚过48米!
大爷蹲在河边洗脚上的泥,旱烟杆往鞋帮子上敲了敲:“看见没?政府说‘50米红线’,他们就敢贴着49米盖!那铁皮棚子就是个幌子,骗天骗地骗检查的!可排污的口子,恨不得直接杵到河肚皮里!”
河水混着骂声流
后来我才知道,这厂子去年就被附近几个寨子的人告过。环保局的车呜哇呜哇来了几次,每次都只围着铁皮棚子转圈拍照,压根没人往竹林里钻。每回检查结束,排出的水就更浑几天。大爷那天临走跟我说了掏心窝子话:“小后生,文件上写的米数就是个纸门神!真正管用的是河边的眼珠子!村里七老八十的阿婆们,现在天天扛着板凳坐河岸上盯着,有黑水冒出来就拍视频。上个月厂里偷摸埋暗管,被她们抓着现形,几个老太太直接操起锄头挡在推土机前头——管你是五十米还是五百米,祸害子孙的水,一米都不行!”
回程路上,车窗外赤水河的水泛着夕阳的碎光。想起大爷沾着泥巴的皮尺,还有那群坐在河岸上白发苍苍的影子,比手机里查到的任何数字都更扎心。